要不是杨树国是自己的堂弟,杨海挽打死也不会邀杨树国合资贩树。杨海玩这个名字听来不像名字。其实,杨海碗真名叫杨树生。因杨树生用饭时,总捧一只大海碗,于是塘村人就不喊他杨树生,都喊杨海碗。
这只碗,和普通碗比,足有两三只那么大。大海碗有点绿,也有点蓝,若问杨树生到底啥颜色,杨树生只会摇头,他真说不上。大海碗碗底琢了字,一个方方正正的“杨”字。
杨树生记得家里曾有几十只大巨细小碗底琢了“杨”字的碗。那时,糖村人办红白喜事,家家户户都要借台凳、借碗筷,为了不搞混,杨树生便请人在碗底琢了“杨”字。
惋惜的是,那几十只大巨细小的碗,摔碎的摔碎,失踪的失踪,只剩这大海碗了。平日里一日三餐,杨树生让老伴就用这只碗给他盛饭,说吃了带劲。
大海碗是杨树生的专碗。杨海碗属狗,今年61岁,说大不大、说小不小的年龄。
这个年龄有点尴尬,外出打工,伤筋劳骨;田地里忙乎一年,挣不到几个钱。俗话说:靠山吃山。
杨海碗开了一辆旧三卡车,扛一把油锯,在山上山下转悠,看到枯死且没主儿的杂树,便锯了,锯成树段,拖到树段收购点卖掉。收购点出的价虽低,但几多可以赚几个零用钱。山里家家户户都有几分山地,种着百十棵杂七杂八的树,估摸着可出售了,便联系杨海碗。
徐徐地,杨海碗正儿八经干起贩树的活儿,隔三差五的,贩上一车杂树,也能赚个三百五百。堂弟杨树国也属狗,今年49,比杨海碗小一轮。
杨树国、杨树生,同姓排名,像一棵老树桩冒出的两根枝丫。在杨海碗心眼里,这棵老树桩代表的是祖父。
祖父去世那年,杨海碗16岁。临死前,祖父两只枯藤般的手拽着两个孙子,说他快走了,唯一舍不得的就是树生、树国,并嘱咐杨海碗,一定要带好弟弟。
祖父说完轻轻拍了拍杨海碗的手,然后又去抚摸杨树国的小脑壳。杨树国被祖父一抚摸,感应痒兮兮的,禁不住嘿嘿笑了。杨树国笑声竣事,祖父一命呜呼。至今杨海碗以为杨树国那天的笑,有点特别,甚至诡异,勾走了祖父的魂。
在塘村,杨树国也算家喻户晓,整天好逸恶劳的,日子过得像盘踞了发霉的豆腐渣。杨树国好吃,懒做,爱赌,还嫖。杨海碗曾劝他一心贩树,积攒点钱,讨个妻子,成个小家,过几天安置日子。
不意杨树国嬉皮笑脸的,说没妻子怎么了,我一人吃好,全家吃饱。杨树国继续炫耀,说浴室里的女人,都可以是妻子,一辈子围着一个女人转,算什么男子。杨树国没脸没皮的,还面不改色。老杨家祖宗坟上肯定有口洞,在往外漏气,所以出了这么个不成料的货色。
杨海碗气恼地想。树段像石头疙瘩,吃重得很。
杨海碗独自锯和扛,一天下来,累得和狗似的。杨海碗瞧杨树国过得乌七八糟,念是同族兄弟,有心拉杨树国一把,便邀杨树国合资贩树。杨树国主要着力;杨海碗除了着力,还卖力车和柴油。
老伴一听说杨海碗邀杨树国合资贩树,便尽力阻挡,说找杨树国即是找鬼看病,不光少挣了钱,生意早晚黄汤。但木已成舟,杨海碗老伴再阻挡,也不管用。家里巨细事情,老伴虽然大嗓门喊进喊出的,都是白费劲,一锤定音的是声儿不高、话儿不多的杨海碗。
一大早,杨海碗蹲在门口,枯树皮般粗拙的手掌托着大海碗,碗里是金灿灿、油漉漉的蛋炒饭。杨海碗用筷子接连扒拉,一会儿碗底朝天。那方方正正的“杨”字也油亮亮的。
杨海碗盘算着,贩完今天这趟树,明天在家“请祖宗”。贩完这趟,就散伙,老伴说,明年你插你的秧,他栽他的树。老伴又在鼓舞杨海碗和杨树国散伙。
这样的话,杨海碗听了耳朵起老茧了。天冷,杨海碗搓了搓手心,又把手心手背交织着搓了搓。旧三卡车油箱里的柴油凝固了,杨海碗去柴房捧出一大把稻草,搁在柴油机下,点着了。稻草燃了发出滋滋的声响,火苗一口一口舔着油箱,舔出了呛鼻的柴油味。
老伴又说,不散伙,你吃死亏。杨海碗白了老伴一眼。
腊月二十八了,年已踏上门槛。大清早,张嘴闭嘴死啊活的,不吉祥。老伴嗓门大,说出的话像长了腿,能跑半里地。
隔墙有耳,万一被人听到,传出去,即便生不出是非,也惹一身骚。杨海碗又狠狠白了老伴一眼。杨海挽上了三卡车,猛得拉大油门,排气管冲出浓黑的烟。柴油机咆哮的声音,淹没了老伴的话。
三卡车就是杨海碗的腿杆子,步子迈得开,才跑得远。杨海碗心里急火火的。今天贩这趟树,赚头够大。
自从开始贩树,杨海碗都是将树段卖给收购点,收购点再将树段送到木板厂。木板厂出的价比收购点的高,一单高5元。杨海碗不是不想卖高价,关键去木板厂要途经竹木治理站。
杨海碗的三卡车无证无照,经不住查。一查,卖不到好价钱是小事,三卡车被扣押,就亏大了。因此,只管杨树国多次怂恿,杨海碗都雷打不动去收购点。这次去木板厂,杨树国死缠活缠,唾沫四溅,但杨海碗死活不松口。
杨树国说他打包票,保证不出岔子。见杨树国信誓旦旦的,杨树国有些心动。杨树国再三合计:三卡车能装6000斤,恰好60担,多5元钱一担,比收购点多赚300元。
杨树国还说,他已打探过,年关了,竹木治理站的基本都放假了,留下值班的,和他熟悉,保证万无一失。杨海碗咬咬牙,决议信杨树国一次。天黑乎乎的,像被抹了一层锅底灰,厚一层,薄一层。
谁给老天爷抹锅底灰?杨海碗盯着低落阴冷的天梦想,横竖他杨海碗没这个能耐。至于杨树国……杨海碗瞥了一眼正在不远处撅着屁股锯枯松树的杨树国。
风撞在松林上,撞出哗哗的涛声。杨海碗伸出冻得快要裂开的手,往怀里探索,终于摸出一包烟,然后哆哆嗦嗦抽出一支。
杨海碗点着烟,然后一屁股坐在枯叶丛中的松树桩上。杨海碗呼出的气,有些粗,也有些重。忙乎了一上午,腰腿酸痛极了,像要被扯断似的。
杨树国扛着又圆又粗的松树段走近。杨海碗深吸一口烟。杨树国说,风里有妖气,这妖一定是从冰窟窿底下钻出的,吹在身上,冰到骨子里。每次邻近中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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